宋辽澶渊之盟的贸易，真的是宋朝赚了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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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：在大家传统的观念中，宋辽澶渊之盟虽然带来了和平，但是宋朝每年的三十万岁币仍不免有些屈辱。然而近年来，总看到网上的一种说法：虽然澶渊之盟中，宋朝每年要给辽国三十万岁币（重熙增币后增加到五十万），但是通过榷场贸易，宋朝可以赚回十倍的利益，甚至可以通过贸易战控制辽国的经济。那么，笔者就此通过史料分析，看看榷场贸易对于宋朝和辽国，究竟谁的收益更高。

和辽国达成澶渊之盟的宋真宗赵恒

1. 宋朝在榷场贸易中的收入是多少

这里我们首先来看富弼的说法，在三朝北盟会编中，绍兴八年与金朝议和时提到了当初富弼所说的榷场贸易总额，那么是多少呢。

"且岁币乃邦赋之余, 则可以供之。且章圣不欲竭我力而富虏也。富弼乃议榷场之货, 百有五十万, 所收乃其地所入, 章圣故出圣断"——《三朝北盟会编》

但是这一百五十万就是却场面贸易的收入吗？非也。因为上文明说了，这是榷场官方贸易货物的价值，不代表宋朝实际的收入。

而在《宋史·食货志中》，则有对榷场实际收入的记载："三年，诏民以书籍赴沿边榷场博易者，非《九经》书疏悉禁之。凡官鬻物如旧，而增缯帛、漆器、粳糯，所入者有银钱、布、羊马、橐驼，岁获四十余万。"

这里统计的是景德三年的收入，大概有四十余万，这是对榷场收入最为准确的记载，我们暂且以此为榷场贸易收入基准。

而到了宋仁宗时期，朝臣宋祁也说"闻异时县官岁与叙( 指岁币) , 曾还人汉边相置易。官得什六,岁益三四则略足。自庆历后, 敌禁止叙不得复入州且十年, 此欲困中国非一日补也。自和盟以来, 岁与三十万者四十年, 五十万者十年, 契丹所得叙币, 凡千七百万矣。"

每年的贸易中，宋朝不过能收回十分之六。

而宋朝的付出是多少呢，众所周知，澶渊之盟初期的岁币是银十万两，绢二十万匹，而在辽兴宗时期重熙增币后，宋朝又增加了十万两银和十万匹绢，根据彭信威先生《中国货币史》

的统计，北宋的银价和绢价如下。

《中国货币史》中北宋银价和绢价表

《中国货币史》中北宋银价和绢价表而澶渊之盟从1004年开始，从上图我们可以看到，无论是银价还是绢价，都基本高于一贯钱，这样我们简单平均值计算一下，重熙增币（1042年）之前，宋朝每年岁币折价大约三十三万缗，而重熙增币之后，宋朝每年岁币大约为六十四万缗，已经超出了榷场贸易的官方收入。

不过，岁币的高额支出，只不过是宋朝损失的冰山一角，在榷场贸易中，给宋朝造成更大影响的是另外两个方面，一是铜钱外流，二是榷盐法受到冲击。那么这两个方面的损失究竟有多严重呢？请看下文。

运送货物的辽国商人

1. 铜钱严重外流

相比于唐代，宋朝的铸钱量多了数十倍，唐代常用作货币的绢帛，在宋代也逐渐退回日用品的地位。而如此巨大的铸钱量，则需要大量的铜原料。然而，北宋却时常有"钱荒"现象出现，如此之多的铸钱量，国家的铜钱竟然不够用。其中，榷场贸易导致的大量铜钱外流，无疑是一个重要原因。对此，很多宋代官员都表示了担忧。

苏辙在元祐四年出使辽国，回国后奏报："臣等窃见北界别无钱币，公私交易，并使用本朝铜钱。沿边禁钱条法，虽极深重，而利之所在，势无由止。本朝每岁铸钱以百万计，而所在常患钱少，盖散人四夷，势当尔也。"

而边境民间私自携带铜钱，与辽国贸易，甚至直接将铜钱熔作器物贩往辽国的现象，也根本屡禁不止。更有甚者，辽国直接用铁钱来大量换取宋朝的铜钱，在边境，盗铸铜钱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。

钱本中国宝货，今乃与四夷共用，又自废罢铜禁，民间销毁无复可办。销熔十钱得精铜一两，造作器用，获利五倍。如此则逐州置炉，每炉增数，是犹畎浍之益，而供尾闾之泄也。——三司使张方平

泽州知州李昭遘又河东产石炭(煤),民多以烧石灰为业,家有橐冶之具,盗铸者莫可制止,而契丹亦能铸铁钱,以易并边铜钱而去,所害尤大。——续资治通鉴长编

铜钱外流造成的钱荒，也成了宋朝统治者的心头病，对此，宋代一直出台严酷的禁令来限制铜钱外流，比如

将铜钱出中国界者，河北、陕西、河东不满一百文杖一百，一百文徒一年，每一百文加一等，至徒三年，决讫刺配远恶州军牢城；一贯以上为首者处死，从者决讫刺配远恶州军牢城。

不过出于对利润的追求，铜钱外流一直屡禁不止。为此王安石变法时曾经取消了铜禁，结果一年卖入辽国的铜竟然足足有百万斤之多。

"河北路有铜五十七万九千九百斤，锡九千八百九十余斤及市易务于榷场卖铜皆百万斤。"

结果宋政府只能再次加大铜禁力度，虽然不能完全阻止铜钱外流，但总比一年卖出百万斤铜这种情况好一些。

辽国通过大量流入的宋钱，来保证了自己货币体系的运行，对此，我们可以通过辽境内钱币出土情况管窥一二。

据《从铸币业的发展看辽代经济的兴衰》统计，建国以后在辽国境内发现的铜币出土，宋钱占据了90%以上。

1. 1958 年,辽中京遗址发掘出土大量宋钱,仅2枚辽钱;

2. 1972年,巴林左旗小辛庄,出土铜钱140公斤,仅44枚辽钱;

3. 1978年,赤峰牛营子出土铜钱60多公斤,只清宁、大安数枚辽钱;

4. 1980年,巴林左旗土木富州乡大良沟村出土铜钱47公斤, 8枚辽钱;

5. 1981年,林西新城子镇七合堂村出土铜钱777. 5公斤, 246枚辽钱;

6. 1981年8月,巴林右旗羊场乡上石匠山村出土铜钱180公斤,辽钱123枚;

7. 1981年6月,巴林左旗丰水山乡中号村出土铜钱637枚,仅1枚辽钱;

8. 1982年8月,巴林右旗索博日嘎苏木辉腾高勒村出土铜钱12289枚,辽钱仅4枚;

9. 1983年,浑源林场乡破兑白村出土铜钱1875枚,辽钱1枚;

10. 1985年,呼盟扎兰屯出土铜钱19公斤,辽钱1枚;

11. 1986年, 山东微山县观城镇东田阵村出土铜钱104公斤,辽钱1枚;

12. 1986年, 北京昌平县三泉寺古刹出土铜钱1公斤多,辽钱1枚;

13. 1987年, 赤峰敖汉长胜乡乌兰巴苏木出土铜钱3. 8公斤,辽钱9枚;

14. 1987年, 辽宁省康平县西关屯乡边台子村出土铜钱67公斤,辽钱4枚;

15. 1987年,伊盟乌审旗陶苏木桃儿庙嘎查出土铜钱430公斤,辽钱23枚;

16. 1988年,兴安盟科右前旗跃进马场十三连出土铜钱1000余枚,辽钱2枚;

17. 1994年,巴林右旗巴彦琥硕镇巴彦琥硕村出土同钱2. 69公斤,辽钱1枚。

我们可以看出辽国自身的铸钱是非常少的。

辽国铸钱如此少，和辽境内铜少铁多有很大关系，但是通过榷场和边境贸易，辽国获得了大量的宋钱，利用宋钱来弥补了自己铜矿不足的困难，并支撑了自己的货币体系，所以说，澶渊之盟对于辽代货币经济的支撑，可以说至关重要。

辽代铜钱

2. 辽盐冲击大量宋朝市场

在宋朝的财政收入体系中，禁榷（专营）收入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一部分，而榷盐法更是禁榷收入中的顶梁柱，是宋代国家财政的支柱，宋代每年的榷盐收入，可以高达几千万缗。为此，食盐市场在宋代的重要性可见一斑。而辽国，恰恰是一个"有盐铁之利"的国家，在澶渊之盟后，辽代大规模走私盐以低廉的价格卖到市场，深受河北百姓的欢迎。

在辽史食货志中记载："会同初，太宗有大造于晋，晋献十六州地，而瀛、莫在焉，始得河间煮海之利，置榷盐院于香河县，于是燕、云迤北暂食沧盐。一时产盐之地如渤海、镇城、海阳、丰州、阳洛城、广济湖等处，五京计司各以其地领之。其煎取之制，岁出之额，不可得而详矣。"可见辽国的食盐产量极高，每年仅仅贩卖食盐的收入，就已经不可胜计。

"北人或自海口载盐入界河，涉雄、霸，入涿、易，边吏因循不能止。"——《文献通考》

辽国对宋朝的食盐贩卖，完全可以用"倾销"来形容，价格低廉的辽盐使得河北榷盐法完全无法施行，宋代大臣余靖和张方平也表示，如果强行在河北推行榷盐，可能导致河北民怨沸腾

"今若榷之, 价必腾踊, ……禁之必至逃亡, 盐价若高, 犯法亦众, 边民怨望, 非国之福"。——《宋史·食货志》

而宋朝统治者也从一开始的禁止私盐到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一现状。在宋仁宗之后，提倡河北榷盐的人，只会得到"献议者悉罢遗之"的后果。

古代制盐场景

其实在榷场贸易中，宋朝吃亏的远不止这两个方面，比如在崇宁年间，梁子美竟然花三百万缗用来购买辽国的北珠。但是铜钱外流和辽国倾销食盐，却是宋辽贸易中对宋朝最为致命的打击。宋辽贸易战中，宋朝不但每年要付出总价值六十余万缗的岁币，国家财政的支柱产业也受到了重大打击，虽然能获得四十余万缗的财政收入，但是与这些打击相比，无疑是弊大于利。

当然，澶渊之盟也不是没有好处，毕竟给宋辽带来了上百年的和平期，相对减弱了宋朝的边防压力，边境百姓虽然过的还是很差，比起战争时期，还算是好了一些。但是，想通过这种城下之盟来进行公平贸易，甚至于有些人说的"用贸易控制辽国"，只能是天方夜谭。对比于汉朝在和亲之后的扬威漠北，封狼居胥。唐朝在渭水之盟后几年就把颉利可汗抓回来跳舞。宋朝澶渊之盟后的不思进取，甚至在贸易上被人完败，无疑显得有些屈辱。

参考资料：宋 李焘 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

元 脱脱 《宋史》

马利清 《从铸币业的发展看辽代经济的盛衰》

张亮采 《略论宋辽间的榷场贸易》

元 马端临《文献通考》

宋 苏辙 《栾城集》